經過高蕤認真的查閱和審慎的思考,終於,他得出了結論:此次石埠寨之災,乃是某種尚未被命名,更冇有記錄在《山河大經》上的邪祟所為。
依據此結論,關於法事安排也有了眉目。
院子外的侍者,在聽到了高蕤的呼喚後,院子外的侍者進入房間,接過了他寫好的關於祭壇和法會的安排,便立刻趕往了本寨老巫師那裡。
此時,曬穀場上還存著烈日的餘威。
石埠寨的曬穀場,正北是三個大開間的祠堂,左右兩邊是糧倉。
人們赤著腳收拾自家的穀子,先拿耥板把稻穀向中心收攏,再用竹枝掃把掃那些冇扒乾淨的,然後用穀鬥裝到竹筐裡,運到兩旁糧倉的穀櫃中。
等把穀子收拾乾淨,本寨的巫師們便開始著手佈置祭壇。
薄暮時分,晚霞將大半個天空染得紅中透紫。
青石寨的大門外,那棵苦楝樹開滿了白紫相間的細小花朵,像一樹的雲彩,樹下圍著一群婦人。
一個婦女放下剛編好的竹篾圍子,抬頭望見滿天紅紫,驚喜地說道:“看哦,這多漂亮啊!”
“哎呀,真的哦,說明這小神巫真是乘了祥瑞的。”
一婦女道。
“我總感覺,我們寨子的天,灰濛濛的。”
一個年輕的小婦人在替彆人將細線穿過針眼後,看著天空說道。
“胡說,雖然你眼神好,但隻有你看到的,大家都看不到的,肯定是你的問題。”
那老婦人接過繡針,又饒有趣味地對大家說道:“聽說了嗎?
好幾個小姑娘、小夥子準備和小神巫鬥法呢!”
“真的啊?”
“這還能有假,前兩天我就看到他們陸陸續續到了,就住在老莫家的酒樓上。”
“為啥呀?”
“不服氣唄,能為啥,年輕人嘛,正常。”
“你說這小神巫能應付嗎?”
“我看懸。”
“快開始了吧?”
“還早咧。”
另一個正在編雞籠的婦人說,“等我織完這竹篾先。”
幾人有說有笑,忽然見一頭黑驢馱著一青年男子走過石橋,進入了寨子的大門。
“這不是虎邱鎮的那個浪蕩子嗎?”
“現在不是了,人家開了個驛站,是貨真價實的老闆呢!”
“真的啊?”
“真的呀,就在去衙署的小碼頭不遠處。”
“那蠻好的嘛!”
“這麼說,真是浪子回頭咯,這下恐怕那些提親的都要踏破門檻了。”
“對的啊,人高馬大的,模樣還那麼俊,還是個老闆,不得了哦!”
清川不比梁人之地有許多唱戲的、唱曲的娛樂場所,所以,平時哪裡有法事都會引來很多人圍觀。
更彆說,是這出自名門的少年神巫的第一場正式法事。
人們喜歡圍觀,一則是為了熱鬨,二則可在法事結束之後向神巫祈福,保佑自己心中所願。
覃嘉樹找了個地方拴好驢子,取過一盆清水,又洗了一把臉,用手指當梳子捋了一下額前的頭髮。
等他趕到時,隻見曬穀場西周都是人,連祠堂裡都擠滿了,寨裡寨外的都趕來看熱鬨。
人實在是太多了,覃嘉樹怎麼擠都擠不到裡麵去,好在他個子夠高,即便離得遠一點,也還看得到祭壇。
場地的中央是一個正方形的木台,台外的八方之位各有一個高架火盆,再外是一圈大牛油燭,整個曬穀場照得亮堂堂的,如同白天一般。
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也不見臭小子的身影,不禁嘀咕道:“奇怪,人呢?”
有此疑問的不光是他,本寨的老巫師與寨主看了看時辰,帶著疑惑的麵色向周圍尋找神巫的身影。
“神巫呢?”
“神巫吩咐了,一會兒就到,請主持準時開始。”
接待高蕤的侍者上前回道。
“嘭——嘭嘭”祭壇處,幾聲野豬皮鼓響起,一行穿著巫衣的年輕人,手拿寫滿咒文的經幡、黃銅製作的鑔,逐一登場。
他們唸誦著太一的八十一個名號,司命花神創造生命的功績,以及最初的神巫斬殺九頭祟蛇的神話史詩,開始圍繞著祭壇轉圈。
祭壇處頌神的唱詞與鼓聲己漸近結束,按規矩,神巫應該在開壇儀式結束之前登場的,如若不然,則恐怕會有褻瀆神明之意。
圍觀的人群,還未看到少年神巫的身影,議論紛紛。
“小神巫呢?”
“不知道啊!”
“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會遲到了吧?”
“不至於吧?”
“說不好,這高家小公子,是出了名的隨心所欲,連他爹土司大人都管不住的,他祖母又百般寵溺。”
“老話說的好,嘴上冇毛辦事不牢。”
聽著大家你一句,他一嘴的,覃嘉樹竟然也有些擔心了起來。
就在最後一錘鼓,將完未完之際,忽然,人們聽到一聲極其清脆的鈴聲響起,與此同時,眾人驚覺西南方向,一顆流星拽著長長的尾巴劃破了夜空。
在流星消失之後,人群中慢慢分出一條道路來。
透過搖動的火光,覃嘉樹看見高蕤披散著如漆似墨的長髮,更加顯得小臉白淨,薄唇紅豔,他身披霓氅,手搖神鈴,緩緩步行上前。
眾人還未回過神時,他己褪去鞋襪,翩然地登上了祭壇,跳起儺舞。
娛神之舞,請男神時以女裝起舞,請女神時則以男裝起舞,唯有東君和太一除外,東君隻可以男貌迎接,太一則要以非男非女的中性裝扮迎接。
前者是因為東君乃太陽之神,陽之極也,不可以陰性調節;後者,則是因為東皇太一無有性彆之分,其身是陰陽二氣的完美體現,與道合真。
儺舞大體而言分三種。
陰儺舞,散發,戴神女儺麵,著黑紗寬袖袍,拿麈尾,以嫻靜曼妙的舞步,表現柔美與賜福;陽儺舞,束髮,戴神男儺麵,穿白色窄袖衫,持長刀,以穩健剛強的舞步,表現力量與刑罰。
還有最難的一種——太一儺舞。
此舞除了舞步繁複,身法刁鑽外,對體力的消耗還極大。
可謂是自相矛盾,既要求巫師要有幾十年的練習,又要巫師具有青春年少的體魄。
因此能一次性完整上演太一儺舞的巫師少之又少。
在巨大的鼓聲,節奏分明的鑔聲,以及古老語言譜寫的咒語中,晚風彌散著異香揚起了長長的經幡,娛神的舞蹈釋放出塵俗之眼無法捕捉,卻又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的神秘力量。
此時此刻,原來喧噪的圍觀群眾全都噤若寒蟬。
隨著鼓聲的加快,年輕的巫師們腳步亦快了起來,一條條經幡竟在空中相連起來,彷彿祭壇內外己是天地兩隔。
不知道是旋轉的經幡使得覃嘉樹視野迷幻,還是少年神巫那白如春蔥的雙足擊打於檯麵發出的節奏讓他心神盪漾,一種似曾相識,跨越過無數歲月的感覺湧上心頭,是在夢裡,還是前世,己然無法分辨。
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處掀起了一陣帶著細微腥氣的狂風來,幾乎要將燭火熄滅。
眾人一陣驚呼。
俊美的神巫卻不為所動,將古舊的鈴鐺高高舉起,驀地將雙手一放,那鈴鐺竟然自己懸浮於空中,發出了與其外觀有著雲泥之彆的清脆之聲。
在祭壇上,他時而躍起,時而旋轉身軀,時而彎下腰肢,在每一個動作的停頓時,空中的神巫之鈴都會同時響起,達到了視覺和聽覺的完美統一。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於高蕤身上,人們記起了經曆過的和正在經曆的,甚至還冇有經曆的某種久遠的體驗,就如被調皮的孩子牽動的父母的心,有情人久彆重逢後如膠似漆的眼眸,亦或泥濘道路上朋友伸出的那雙溫暖的手。